玄关上一溜摆着九颗珍珠。
它们很有规律,个头越来越小,珠光也越来越暗淡。
我是蚌精,只有接受足够多珠光的滋养才能容颜不老。
可现在——我看向手边那颗奇形怪状暗淡无光的珍珠,叹了口气。
再差的珍珠都好——我只想活下去。
突然,耳边传来一阵音乐声。
我一下子抬起了眼。
这是我和林舒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一首歌,婚礼上我们也用它做主题曲。
我还记得那一天,漫天花雨下,林舒在我耳边唱:
“thats the way i loved you ,never knew i could feel that much……”
我循着音乐声找到了林舒的手机。
手机屏幕上来电人的备注很奇怪,是一串小小的爱心和玫瑰花。
林舒做事严谨,手机联系人的备注统一是名字+工作单位。
除了我。
我没有备注,只有一串电话号码,上面写着“未知联系人”。
想到这里,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串备注有些刺眼。
“喂——”
“你怎么还不来——”
话筒中的女声又甜又软,像一汪蜜糖。
“林舒他没有带电话。”
“你是谁啊?”
我踌躇了一下。
“我是真珠。”
我又迅速补了一句。
“他的太太。”
我怕她误以为我是“真珠”的工作人员。
是的,林舒的珠宝设计工作室是用我的名字命名的。
他说:“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我设计的每一款珠宝都是献给你,我的掌上明珠。”
那时候,他到哪里都带着我。
只要遇到人,不管认不认识,都会疯狂地向他们介绍我。
“我太太真珠,真珠工作室的真珠。”
可是后来,曾经恨不得向全世界安利我的林舒渐渐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提。
“工作室为什么取名叫真珠?
额,因为我们大多数设计都使用了珍珠。”
“呵——”
对面传来一声轻笑。
“他晚上有重要工作,请把他的手机送到工作室来。
要保证充满电,顺便带一个充电宝,不,两个。”
她对我发号施令,语气竟然跟林舒没什么区别。
顿了顿,她又补充。
“我,不,我们——在等你。”
走到半路,突然下起了大雨。
赶到工作室的时候,我已经浑身湿透。
入了秋,风也带着些寒意,一点一点往骨头里钻。
天已经黑了,工作室里一个人都没有,并不像要开会的样子。
只有最里面的办公室亮着一盏幽幽的灯。
那是林舒的私人办公室。
“林——”
我捂住了嘴。
林舒不喜欢我去工作室找他。
有一次,我得了重感冒,头晕乎乎的,煮汤的时候没留神,手臂烫红了一大块。
一个人去医院包扎好后,不知道为什么,我心里十分委屈,只想见到林舒。
我便去工作室找他,他很少跟我说工作的事,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工作室已经搬走了。
花了好些功夫才打听到他新工作室的地址,一进门,没有人认识我,前台也不准我进去。
我一急,就在门口叫了林舒的名字。
回到家,林舒对我大发雷霆。
从此,我再不敢在公共场合叫他的名字。
我踮起脚尖,轻轻往里走。
“呵——”
一阵笑声传来,又甜又软,像一汪蜜糖。
——是电话里那个女声。
“老板,我好累啊——”
“哦,那——我给你充充电……”
一阵阵令人脸热的耳鬓厮磨声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。
不用看,我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。
“宝贝,你今天状态真好——”
“那是因为今天你的样子让我好入戏——
浅蓝色衬衫,银灰色裤子,烫的笔直,跟你面试我那天一模一样……”
我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。
手上有一处隐隐作痛,那是刚才烫裤子时不小心伤到的。
我没想到,林舒竟然是这么一个——有情趣的人。
妖的世界本就比人类宽松得多,我的同类们,田螺姑娘,鲤鱼精,都是很快就同她们心仪的人类男子共度春宵的。
可林舒对我而言,是个正经人。
所以,我不敢露出一点属于妖的放肆。
从前我们谈论的是珠宝设计、珍珠品质,现在——我们无话可谈。
我从没想过,他竟然有这一面。
或许,他一直都有这一面。
只不过,只有在对他而言特别的人面前,才会展露出来。
屋子里的春潮还在继续。
“怎么?没电了?”
笑声伴着粗重的喘息声直往我耳朵里钻。
“别担心,我找人给你送来了充电宝。
一个不够,有两个——”
我抬起头,透过虚掩的门缝。
我看见一张年轻娇艳的脸从林舒光裸的肩膀处探了出来。
她直勾勾地看着我,轻轻笑了起来。
那笑声——又甜又软。
林舒回来的时候,已经是凌晨。
我将自己裹进了厚厚的被子,却还是冷得发抖。
他走到床边,放下手机和充电器,拍了拍我,提醒道:
“你送来的那个绿色充电宝坏了,充不进去电。”
他的神色坦然,似乎刚才我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一场幻觉。
他和新招来的助理衣冠楚楚,正在讨论下一季的新品。
“林舒,你——”
我本想大闹一场,将胸中所有的郁结统统散个干净。
可一低头,我看到枕头上掉落的长发,半截黑,半截白。
又生生将一团火咽下,逼回五脏六腑去。
“我已经给你买了珍珠。
明天小敏会给你送来。”
小敏,就是他新招的助理。
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画面。
女子捧给我一颗珍珠,指尖上还滴着水珠,那是她刚拂过林舒汗湿的脊背……
我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冲向了厕所。
在剧烈的呕吐声中,我听见自己的声音。
“好,谢谢你的珍珠。
我等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