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中名门萧家一如既往低调,马振远自杀的新闻被压得死死的,偶然传出些风声,也是萧家的女婿突发急病,正在住院治疗。
不过,还是有人闻到了味道。
此刻《城市周刊》编辑部的大办公区,虞硚坐在角落一台电脑前,正聚精会神找着选题,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头。
“干嘛呀?”虞硚斜了一眼没小没大的申衍明。
“马振远出什么事儿,你知道的吧?”申衍明拽了把椅子,一屁股坐到虞硚旁边。
虞硚眼睛眨了半天,也不好说不知道,又不想撒谎。
申衍明也没有追问,双臂一抱,翘起二郎腿,道:“我刚才去了蓉城医院,马振远住在最高一层的VIP病房,整层全都封锁,连医院里的人也封了口。有钱有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!”
“哦”了一声,虞硚便回过头,又看向面前电脑。
“装,你继续装!”申衍明好笑道。
虞硚索性就装傻:“申老师知道得真多。”
“我很好奇,你跟萧远之平常不唠嗑?”申衍明先是一脸八卦,随后探过身,“马振远到底为什么想不开,你会一点都不知道?我才不信!”
“我妈妈正在化疗,我照顾她还来不及,管得了别人的事?”虞硚终于想到了说辞。
除了在医院大厅偶遇那次,萧远之的确没有再向虞硚提过马振远。其实这几天,两人就没见到面。
“服了你,果然是要当豪门少奶奶的人,都学会家丑不可外扬了!”申衍明伸了个懒腰,语调里带了几分调侃。
“干嘛呀!”虞硚被吓了一跳,赶紧往四下看看,生怕被人听到这一句。
之前申衍明答应过,不会在同事中宣扬虞硚的另一个身份。这边都是做媒体的人,像申衍明这样鼻子尖的,不在少数。
申衍明看来也无趣了,站起身道:“有可靠消息,有人要搞萧氏。做生意的难免遇到竞争对手,也难免会有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,这次能逼得人不想活了,而且还是逼到萧兆峰的女婿头上,看来事情不小。”
这么严重吗?
“给我看看,找了什么选题?”申衍明凑过头,瞅了电脑片刻,“切”了一声:“这是啥玩意儿啊,什么职场难题,你上过几天班?这又什么——百年老屋的新生,你还打算考古?不行,统统不能用!”
虞硚这下只得低头听着。申衍明不正经起来,什么玩笑都可以开;可在工作方面,他的要求比任何人都高,而且批评人的时候,一点不留情面。
给申衍明当徒弟不容易,就比如沈萱,一天到晚在外头跑。不过说实话,跟着他真能学到东西。
“萧家那么好的选题,你怎么就不知道用,就连萧远之,也是个宝藏男孩!”申衍明扑哧笑了出来。
接到虞硚白眼,申衍明更是乐不可支。
等到乐够了,申衍明又来了句:“有个好消息,你想不想知道?”
“不听行吗?”虞硚并不相信,从申衍明口中,能听到什么好消息。
“你们学院明年到首尔交换学习项目下个月开始,咱们《城市周刊》也有推荐资格,你要是表现得好,申老师帮帮你。”申衍明挤眉弄眼地道。
虞硚眼睛不由自主亮了一下,可接着也只是笑笑,没有搭申衍明的话。
之前有过一次出国交换学习的机会。不过那时候虞硚爸爸刚出了事,资格审查那一关,虞硚就过不去,再加上妈妈突然病倒,她便没敢想这事。
现在……就更不敢想了。
“你不知道吧,申老师我可是蓉城大学新闻学院的高材生,从院长到几个教授,谁不卖我面子,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,”申衍明拍了拍胸口,“沈萱说要考虑,你怎么想的?”
“这么好的事儿,会落到我头上?”虞硚自嘲地道。
申衍明挑了挑眉:“我挺器重你,看不出来?你的几篇稿子都还不错,而且以你的形象气质,以后完全可以走出镜记者这条路。咱们周刊今后的发展规划就是融媒体,正在大规模招人。你要想加入我们,出去镀一层金回来,绝对能加分。”
听起来真不错,可申衍明此时的表情,很像是无事献殷勤。
“我明白了,”申衍明忽地做恍然大悟状,“以后要做少奶奶的人,才不在乎当什么穷记者。”
“我求你了!”虞硚不得不告饶。
“要不这样,找个机会把萧远之带出来,让我跟他聊一聊,我直接让你进周刊?”申衍明用胳膊肘捅了捅虞硚,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。
“不行!”
“就当交个朋友。”
“他没时间。”
“真不帮忙?”
虞硚斩钉截铁地道:“不能帮。”
申衍明一摆手,站起了身。
本以为申衍明就此消停,没想到几分钟后,人家又凑过来:“忘了说,李英红已经提出上诉,要求法庭改判无罪。”
虞硚顿觉哭笑不得,这人真是不知悔改。
“没明白吗,所谓的商业圈子,脸面就是钱,这要背了个罪犯的名声,回头谁跟他们做生意?要不然马振远干嘛想不开。”申衍明似乎还记恨虞硚刚才的无情拒绝,又丢了一记白眼,才回到自己座位上。
萧远之是下午打来的电话,虞硚已经在医院。
虞太太的化疗十分痛苦,虞硚心一直揪着,却无能为力。
好在,终于快熬到头了。
萧远之的声音里带着疲惫。似乎连反应都慢下来,“喂”了一声之后,半天不说话。
“那边还好吧?”虞硚先开了口。
萧远之答非所问:“晚上回不回去?”
“这几天都在陪我妈。”
“知道了,注意休息。”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,虞硚忽地回过味,他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不愉快,才在不久前。
那么,现在算是和好了?
“就这样吧!”萧远之似乎觉得无话可说了。
“你姑父现在好点了吗?”
虞硚不是要打听什么消息,只是感受到了萧远之的沮丧。
“就那样吧,”萧远之含糊地道,却忽然问了句,“李英红的事,到此结束了?”
“……虽然真希望她多坐几年牢,可法院既然判下来,我也可以接受。李英红有胆量触犯刑法,她必须有心理准备,要受到惩罚。”虞硚终于对萧远之说出了心里想法。
电话挂得有点迅速,以至于虞硚都没反应过来。
萧远之又……生气了?
蓦地,虞硚想起虞雪那天说的话。
按虞雪的讲法,萧远之无论跟她还是虞硚,都是在演戏。那么问题来了,要扮死心塌地的人怎么可以这么不敬业,别说曲意逢迎了,动不动就给人脸色看。
虞硚还在瞎琢磨,一位绝对不在她预计中的客人,出现在了面前。
马太太连病房都没进,只站在走廊上说了句:“我正好要回萧园,跟我走一趟。”
半个小时之后,虞硚跟着马太太一块,踏进萧园的起居室。
在虞硚对面的沙发上坐了,马太太看着佣人将两杯咖啡,端到了她和虞硚面前。
还是那张冷淡面孔,可今天的马太太,神情分外憔悴,也少了几分高高在上。
虞硚耐心地等着,虽然她和马太太彼此印象都不好,可看在萧远之的面上,虞硚决定,今天要保持心平气和,不管马太太又会说些什么。
“我先生的事,远之有没有告诉你?”马太太开了口。
虞硚想想,点了一下头。她可以跟申衍明装糊涂,在马太太面前,应该不太需要。
“远之还真把你当自己人。”马太太这话,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。
虞硚摸了摸鼻子。
马太太正准备继续往下说,放在她面前茶几上的手机响了。
看了眼手机屏幕,马太太似乎还犹豫了一下。
等接起电话,马太太说话口吻完全变了:“是虞太太呀,听说你下午回来了,我太高兴了!”
虞硚抬眼瞟瞟马太太,脑子里闪出一个名字……李英红。
刚出狱就急着拍马太太马屁,也没谁了!
“出去坐坐?好啊,你选个时间,我一定到!”马太太话语里带着满满期待,可脸上的神色,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。
不知道对方又说了些什么,马太太垂着眼听了半天。
终于,马太太又说了句:“什么呀,我老公这两天身体不舒服,在医院做检查呢,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。这世界上啊,恨人有,笑人无的人太多,没事儿就给你编出一些什么来。”
那边聊得热闹,虞硚只能不尴不尬地坐着,实在无聊了,便探头望向近处的窗外。
这间起居室正对着花园的一角,那儿有一座用玻璃搭的花房,温暖的灯光铺洒在各色花草之上,映出一片枝繁叶茂,姹紫嫣红。
“虞太太,有些话,对别人不能讲,我跟你从来不隐瞒,”马太太这时道:“我老公是没多大出息,可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,我又能怎么办。现在不想别的,我只要他平平安安……”
再然后,马太太便有些哽咽,声音也低了不少。
电话终于挂断,虞硚又转回头。
马太太拿着手机,神色显得有些愣怔。
“我先生本来用不着寻短见,”马太太喃喃地道:“虞伯年说过会帮忙,他和振远多少年的朋友,总不至于见死不救。”
这话没头没脑,虞硚也不知道,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。可一听到“虞伯年”三个字,她头皮都有点炸。
“现在只有你,能解决问题。”马太太忽地抬起了头。
到底什么意思啊?
萧家人都喜欢让人猜心思吗?
“你和远之的事,我可以跟你道歉,”马太太瞧向虞硚,“我不是讨厌你,只是心疼我侄子。”
虞硚洗耳恭听,想让马太太把话讲清楚,只能靠耐心了。
“你太像秦雨眠了,”马太太叹了口气,“我大哥那么能干的人,结果败在婚姻上。当年多少门当户对的女孩,他都不选,偏挑中小门小户出来的秦雨眠。我妈一开始就说秦雨眠面相不好,果然,结婚没多久,我大哥身体就出了状况,秦雨眠也现出本性。他英年早逝,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女人。”
虞硚:“……”
马太太和虞雪说话调调完全一致,可在虞硚心里,被她们鄙视的秦雨眠,却远远比这些背后讲人坏话的世家小姐们善良。
“我只是不希望,远之走了自己父亲的老路。”
“马太太叫我过来,是为了说这些?”虞硚眉头不自觉地皱起。
马太太像是被问住,愣了半天没说话。
“对不起,我妈妈还在医院,她马上要做手术,我必须回去了。”虞硚站起身,她的涵养可能不足以继续心平气和下去了。
“大小姐,老爷子回来了,正在花房,”萧园的管家走进来,恭敬地道:“听说虞小姐在为这儿,老爷子要见一见。”
虞硚下意识转头往窗外看去,那间玻璃花房里,似乎有人站在那儿。
正用一把剪刀修着面前盆景的萧老先生,大概听到脚步声,回过身看了看一前一后进来的几个人。
“什么时候到的?”萧老先生随口问了一句。
“半个小时前。”虞硚又开始紧张了。
“平常也不见你跟远之过来坐坐。”萧老先生注意力又放到了盆景上。
虞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有些局促地笑笑。
“你母亲的病还好吧?听说是要做手术了,远之这段时间挺忙的,照应不到你们母女,你不要介意。”萧老先生这话说得很敞亮。
“爸,您跟她说说啊!”马太太看着有点沉不住气。
萧老先生头也不抬地问:“说什么?”
马太太委屈:“她想进萧家,就该有点当人家孙媳妇的自觉。总不能她跟人置气,把我老公害得坐牢!”
这指控……
“哐当”一声,萧老先生竟将手里的剪刀扔到了地上。
花房里,气氛一下僵住。
虞硚还是没听懂马太太意思,这哑谜要打到什么时候?
“你是被你母亲惯坏了,出什么事,都推到别人身上,”萧老先生果然生气了,看着管家上来捡起剪刀,冷声道:“当着晚辈的面,注意自己的言行。”
“我又怎么啦,不就担心我老公吗?”马太太眼圈一红,“医生都说了,振远已经有抑郁倾向,现在事情不解决,万一他再想不开……”
话说到这里,马太太一下转头看向虞桥:“也没有什么难的,就是你出一份谅解书,还了虞太太清白,什么话都好说!”
虞硚终于解了惑,原来重点在这里。
“天已经晚了,老钱,送虞小姐回去。”萧老先生转头吩咐了一句。
“我还没说完,”马太太干脆站到虞硚面前:“算我求你!虞伯年答应,只要看到谅解书,就会为我老公作证,虞太太打电话来,也是同样意思。”
虞硚:“……”
大概等了半天没听到虞硚回应,马太太又开出条件:“远之也认为这个办法可行。只要你肯答应,他也会高兴。后头你想嫁进来,我再不反对了。”
“真是笑话,远之娶谁不娶谁,还需要你答应?”萧老先生回身训斥了一句。
“姑妈,我高兴什么?”一个声音从门那边传了过来。
虞硚回过头,呆怔地看向不知何时过来的萧远之。
“远之,早上虞伯年提条件的时候,你没有反对啊!”马太太怔怔地道。
“我也没答应。”萧远之走了进来,瞅了虞硚一眼。
萧老先生用管家递到跟前的毛巾擦了擦手,说道:“既然都过来了,一起吃个晚饭。”
“吃什么呀?我要救我老公!”马太太急得嚷了起来,又冲着虞硚,“举手之劳的事,你就帮一下,不行吗?”
“马太太,很抱歉,我绝不会写谅解书,”虞硚终于回过神,“马先生出了什么事情,我不太了解,但我确定,自己从没有害过谁。我帮不上你们的忙,而李英红也没有清白可言。对于我来说,法律就是法律,李英红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没错,如果我退让了,她只会更加为所欲为。这样的人,必须让她付出代价。”
“你……当自己是法官,管那么多做什么?”马太太拿手指着虞硚,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“这世界上最不能颠倒的,唯有是非黑白,”虞硚说到这里,转身对萧老先生道:“老先生,对不起,家里有事,我不能留下来吃饭了。”
目光在虞硚脸上停了好一会,萧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,
“远之,你不说一句话吗?”马太太又对向萧远之。
“我不说过吗,姑父的事情,我可以解决,找她麻烦做什么!”萧远之上前抓住虞硚的手,随后又道,“姑妈,以后少搭理那些人,姓萧的什么时候要任由无耻小人拿捏了!”
走到花房外,虞硚忍不住回头看了看。
马太太正在屋里哭的伤心,萧老先生背着手,眉头拧得很紧。
“要不你回去吧,我好像又把你家人得罪了。”虞硚试图挣开萧远之的手。
“我都习惯了,”萧远之没有放开,还嗤笑一声,“甩什么甩,这辈子不用指望你乖巧听话了。”
这话……
虞硚心里一热,萧远之又照着剧本走,在表演死心塌地了?
“什么表情?”萧远之到底松开虞硚,却又在她鼻尖上拧了一下。
“我不就范,你怎么救你姑父?”虞硚往旁边躲了躲,忍不住问了出来。
萧远之回得傲娇:“你不需要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