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下葬后,陈将军风尘仆仆地归返京都。
昔日的少年英豪,如今鬓边已染霜白。
他跪在公主墓冢前,轻声细语,唤着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昵称,就连我都不曾叫过。
泪水如断线珍珠,洒落衣襟,任谁看了都会悲恸。
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是被迫分开的有情人。
世人总爱编织凄美的故事,于是坊间流传起一段将军与公主未能相守的遗憾情缘。
众人皆叹将军英勇无双,公主风华绝代,本是天作之合,却阴差阳错,让我这平庸驸马成了横亘其间的屏障。
似乎遗忘了,宋家也曾是一门武将,战功彪炳,辉煌一时。
陈柯身披寒光战甲,亲自造访,想将公主灵位归其家族,以慰生前未了之情。
他站立之处,英气逼人,而我,一袭素衣,病弱之态尽显。
于他而言,一只手就能轻易捏死我。
说是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带走公主。
“宋寻,我与阿茗,此生缘浅,唯愿死后相伴。
希望你能成全。”
这话听起来,好像在责备我横插在他们中间一样,好像是怪我没让他们在一起。
当真是荒谬。
身旁,宋思辰的目光在陈柯与我之间游移,那份对血缘至亲的渴望难以掩饰。
他想认自己的亲生父亲,却又碍于我在场,终是缄口不言。
这一幕,仿佛我才是那拆散亲情的恶人。
他们都忘了当年是陈柯托孤的这件事。
我轻轻一笑,回以陈柯:“如此安排,甚合我意。”
言罢,胸中气血翻涌,一阵剧烈的咳嗽让我几欲窒息。
我强忍不适,继续说道:“思辰,本就应承继陈家血脉,既然将军回来了,就让他认祖归宗吧。”
此言一出,陈柯与宋思辰皆是惊愕。
朝中皆知我没有子嗣,视思辰为自己的亲生孩子,谁料我能如此豁达放手。
宋思辰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选择回归亲生父亲身边。
如日中天的大将军父亲和我这个没有一官半职的养父之间,谁都知道怎么选择。
我避开宋思辰心虚的目光,轻声道:“我体弱多病,不便久留,将军请便。”
随后,在侍从的搀扶下,缓缓步入内室。
往昔岁月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掠过。
记得婚前,高今茗曾坦言身体有恙,恐难育子嗣,我未曾犹豫,毅然决然娶她为妻。
四十年风雨同舟,我从未怀疑过她的真心,只道是深宫生活让她学会了隐忍与含蓄。
直到那些与陈柯的书信暴露,我才恍然大悟,原来她不是淡漠自持,只是她心中的热烈与深情,从未属于我。
她爱的是别人,不爱我。
“思辰”之名,初闻时只觉寓意深远,我以为是期望他逍遥自在。
而今想来,竟是“思陈”之意,她心心念念的,始终是那远在边疆的将军。
我该恨她的,恨这份背叛,但岁月悠悠,心已沧桑。
我老了,连恨得力气都没有了。
留下的,唯有对过往信念崩塌的深深悲凉,以及人生尽头,满目疮痍的无奈与感慨。
回想新婚之夜,我曾誓言:“此生虽短,无你何欢。”
若时光能倒流,或许我会选择另一种说法:“长路漫漫,愿各自安好,不复相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