狼藉的一地污秽很快被婢女收拾而空,只是此处已经不再适宜继续用餐了,众人显然也没有了食欲。刚看着曹大官人吐出的污秽之物,哪还能有心思继续吃得下去呢。卫乔则被婢女们服侍回房稍作漱洗,曹泽则被卫忠领着移步出屋,穿过游廊到了另一处厢房稍作等候。
曹泽午间饭食的举动,在这个时代人的眼中,属于严重的失礼和冒犯。卫忠心内十分不平,也不解夫人为何对着游侠儿如此包庇纵容,但是他极会修饰自己的颜色,从表面上看不出一点的异常,依然是笑呵呵地一脸和气,与曹泽闲言碎语的攀谈。
曹泽心中很清楚,自己以客居王府的身份能拉拢起一支草台班子来,归根到底是因为卫乔的信任。作为王府的主母,只看结果不重过程,不管曹泽用的是什么手段,只要能够形成一支有战斗力的虎狼之师为其所用,那给与曹泽的支持就会 源源不断。卫忠尽管是卫乔的亲信管家,就算使绊子也好、挖坑埋雷也罢,都动摇不得自己的地位,只不过会大大增加自己与卫乔的沟通成本。
曹泽现在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这三十号人马之上了,实在不愿意四处树敌为自己白白增添阻力。上午自己为了收拢人心的一番言论,对卫忠这样时代为奴的家仆而言,毫无疑问是一种冒犯乃至于侮辱,倘若这个心结无法解开,恐怕往后的日子里自己的练兵计划无疑会多增几分周折。
从曹泽观察来看此人识大体、顾大局、重情义、有忠心,这样的品质对于家奴而言难能可贵。在前世曹泽就清楚,并不是人的缺点可以利用,所谓的种种美德也是他人窥伺利用的契机,只要让他认识到自己和卫乔的利益是高度一致,那么这样的人物就算再心有芥蒂也为相忍为重。
曹泽热情地拢住卫忠的胳膊,“卫伯,夫人也都讲了,自此之后我们是一家人”被曹泽亲热地搂住,让卫忠心中一阵恶寒,这年代可不流行男人之间的搂抱,只能尴尬应声称是。曹泽就是要做实一家人的名号,“敢问卫伯高寿?”。卫忠回道:“老奴五十有三了。”
“若是我的父伯他们未为奸人所害,此刻也是五十左右的年龄了。”说到这里,曹泽放开了搂住卫忠肩膀的手,似乎触动了心头的悲痛,用袍袖遮住了鼻子,略带几分哽咽动情道“大伯的脸上总是布满慈祥和蔼的笑,音容和卫伯相差无几,每当看到卫伯就总能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了,一切都仿若昨日一般。”
这倒也并非全是虚言,这一刻曹泽确实想到了自己21世纪的父母,他们也是已经临近退休的年月,自己的失踪会带给他们多大的痛楚可想而知。想到这里,他的声音更加哽咽。
“所以我一见到卫伯您,就总是感到格外的亲切。”他的手又一次拉拢住了卫伯的臂膀,“卫伯,自此以后我就把您当我的伯父看待。”卫忠一想到曹泽出身曹魏宗室,朝代鼎革总是伴随着杀戮,心中倒也多了几分怜悯和伤感,“老奴我一介家奴,怎么能当得起啊,曹公子您多节哀。”
曹泽还是固执地要以伯侄相称,继续道“人与人相交,情义二字重万金,重的不是尊卑贵贱,而是真情真义。因为在我看来,人的先天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,而后天却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。卫伯,您就不要推辞了!”
卫忠心头也多了一丝真情,“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远在河东主人家中,这偌大个太原也是形影相吊,罢了罢了,这王府上下小老儿就和曹公子彼此照应吧。”便是默许了这一称呼。
二人正是亲热攀谈之际,卫乔儿款款走来。她早已重新换了一身素白,襦衫裹住丰腴的曼体,高腰之处托起一地长裙,雍容气度间格外有几分妩媚,丰腴之间又不少袅娜,一阵幽香瞬间扑鼻而来。入座之后,几名婢女捧上茶点果品重新摆设酒馔,虽然食材同是美味珍品,却再也没有蒸人乳那等骇人听闻的食物;也没有了曼妙的歌舞,这就是要说起正事了。
卫乔示意享用,曹泽也不客气,他确实腹中空空饥饿难耐了,也不注意什么形象,虽谈不上狼吞虎咽,却也是风卷残云,惹起卫乔一阵抿嘴偷笑,心道这游侠性情倒也不作伪。
她放下手中茶碗,轻声问道:“曹公子,早间你问我要百名家兵以供操训,我给了你五十,为何你最终却只留下30人呢?”
曹泽嘿嘿一乐,回道“夫人没听说过商贾买卖吗?漫天要价、落地还钱。我问夫人要一百,其实心中当然知道这不可能,所想的也就是夫人能予我二三十都不错了。”
“至于为何五十人中只留下三十,不是我决定的,是家兵们自行选择的。强扭的瓜不甜,跟着我要干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活,倘若自己不愿意,就算再夫人强压之下跟了我,临到杀敌之时,反而是累赘。”
卫乔点点头,又说道“曹公子果然驭下手腕了得,骄横跋扈的一群亡命之徒,在你手下不到半晌的功夫就俯首帖耳、任你驱使了。妾身倒真是对曹公子多了几分期待!”
曹泽正色回道,“夫人所言差矣,他们不是任我驱使,而是是任夫人驱使。”他这个表忠心让卫乔心中十分受用,不过还没有回答卫乔心中的疑惑。曹泽继续道:“都认为用人驭下是世间最难的学问,甚至充斥着种种权谋手段、诡谲机变;可在曹某看来实际上却很简单。”这句话勾起了卫乔和卫忠的好奇,两人望向曹泽等待他的解释。
曹泽抿了一口水,解释说道:“无非就是一个仁字罢了。仁者,人也。一个人,无论他贵贱尊卑、穷通荣达,他都是人,不是鸟兽。他有自己的意志和判断,有自己的好恶和选择,他也有自己的所欲所求。只要我们把人当做人来看,尊重他的好恶、满足他的欲求、给与他自由选择的机会,那么他做出的选择才是发自内心自觉自愿的,而非迫于外部压力的被动行为。我想要干某事和别人要我干某事,那是天壤之别的效果。”
这本是前世管理学的常识,激发下属和员工的自觉主动,满足他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,能够极大节约管理成本提高生产效率而已。曹泽当然无法用前世管理学常识来解释,只能套用在儒家仁的话语体系内。就算如此,在这个讲究尊卑贵贱的时代,这番话同样是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了。
卫乔暗自咋舌,她极为聪慧,其中缘由一点就通,倒也不用多费口舌,只是不由得想到了魏武帝曹操的三道求贤诏令,不以门第贵贱、不以品性道德,完全讲究唯才是举的用人观;而驾驭人才却仍然是赏罚二柄而已。相比较起来,曹泽这番话在驾驭人才上,比魏武求贤诏更是往前进了一步。
只听得曹泽的声音继续朗声道,“就像是卫伯,抛家舍业数千里从河东追随夫人到太原,若不是因为他对卫家的情义而内心自愿如此,又怎会数十年来忠心耿耿、全力服侍夫人,替夫人将这偌大的王府管理的头头是道、井井有条,未有任何纰漏呢?”
所谓的互相照应,某种意义上来说,就是在上司面前互相吹捧,花花轿子人抬人。曹泽的这番话让卫忠心头着实一热,起身拱手向卫乔施礼,热泪盈眶道“能服侍主母是老奴三生之幸!老奴自当尽心竭力、为主母尽忠!”
卫乔儿的心头也是闪过一丝感动,出阁以来卫忠对自己忠心耿耿,在举目无亲的太原尽心照料自己,自己虽然把他当做亲信看待,心中却总免不了尊卑贵贱之分。今日听得曹泽一番话,也有了几分触动,于是声音中多了温情,对着卫忠道“令郎家小若是愿意尽,我便给族叔母写封书信要他们过来,在太原城里再给他们另行置办一份家业。” 卫忠俯身只是连连叩首感恩,投向曹泽的目光也充斥着感激。
曹泽这一手极为漂亮,这样的人情不做白不做,自己寥寥数语捎带上了卫忠,不但替卫忠表了功,还不经意间解决了其心头的一处病结。只见他并不停口,一拱手向卫乔,继续说道“夫人待下宽厚仁爱,曹某内心敬佩不已!曹某也是如此,格外钦慕夫人,所以誓要护卫夫人周全,自愿为夫人所驱使,无论有天大的困难也得尽十二万分的力气,替夫人练好一支精锐骠勇之师来。”
卫乔的眉目却是一挑,自觉忽略过他言语之中的暧昧,反而抓住话中的困难二字,问道“曹公子练训家兵可有什么困难和需求,尽管说来,妾身尽力而为予以满足。”她的话也不说满,只说尽力而为四个字。
曹泽听出其中机锋所在,心中暗道“我最大的需求就是你”,这话当然不能出口,该正经的时候若是流氓,那叫不知轻重;而该流氓的时候若是正经,那叫假正经;此刻显然是向领导汇报工作打算、争取更多资源的正经时刻,于是正色肃然,起身走至卫乔案几之前,简明扼要、分纲列条将自己的打算,毫不拖泥带水地一一说出。
需要卫乔专门予以解决的问题也不多,主要是场地。曹泽需寻得一处宽阔场地用作营房,将这三十号人马封闭起来进行魔鬼集训,自己所居的院落显然太小不合适。卫乔儿略一思索,府外的空阔院落多得是,但她怕这游侠儿带着人马居于院外怕是脱离控制,还是放在府内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。
于是回应道:“府中还有一处闲置的林园,先夫本打算今年修葺一番,现在也搁置起来了,倒也挺宽敞,曹公子带人搬进去就是。一日两餐府中做好按时送过去就好。”曹泽却旋即继续补充道,“夫人,一日两餐怕是不行,得有三餐。别管什么精壮汉子,在我的手下操训,每日精力都得榨干榨净,餐食供应不上可不成。”这时代,普通人家都是一日两餐,唯有贵族大户才能一日三餐,这个要求就是完全不讲身份尊卑贵贱了。
“不吃草的马儿可跑不了,更何况我等不求食材精贵,家常食材大鼎乱炖,重油重盐吃饱即可,每日耗费不到百钱。”他脸上闪过一丝暧昧的笑,调侃继续道“夫人一餐不过数千,从牙缝里抠出一丝来,也够曹某享用了。”卫乔心中愠怒却也装作听不懂其中调戏之意,向卫忠点头示意略一交代,卫忠便离去安排布置营房事宜。
屋内留下了卫乔和曹泽二人,此时太阳已经落西,透过门窗铺光影婆娑,洒设在正中的卫乔身上熠熠生辉,丰腴而修长的身段,高挺丰满的酥胸,皎洁秀美的玉项,与光影交叠在一起,更觉妩媚多姿、明艳照人,仿若天上仙女。曹泽的眼睛火热了起来,充斥着侵略和占有的光,以摄人的气势逼视着卫乔;卫乔意识过来这个光,仿佛在心田之中撒下了一把火种,却又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这道目光,生怕多望几眼这火种就能熊燃燎原以至于焚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