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周允礼交往的第八年,他的白月光回来了。
他默许她夺走我的画作,毁掉我的双手。
我也曾是周允礼捧在手心里的人。
他说我们拥有最热烈的爱意,浩浩荡荡,永不落幕。
可他现在却牵起别人的手,问我:“你后悔吗?”
但他不知道,我就要死了。
1我们交往的第八年,周允礼的白月光回国了。
她叫陈韵,人如其名,温温柔柔,气质清雅。
周允礼好像突然不爱我了。
陈韵回来后,他似乎就忙碌起来。
先是餐桌上他总是拿着手机心不在焉,匆匆几口吃完便披衣准备离开。
他没发现今天的饭菜很丰盛,也没发现桌角的蛋糕。
我以为八年的感情,会在他心里留些痕迹。
“周允礼,我今天……”他打断我:“晚上再说好吗,有个紧急会议要开。”
我的笑意僵在脸上。
周允礼,我的生日。
我突然想起19岁生日的时候,周允礼环着我数天上的星星。
“这一颗是小云的,这一颗也是小云的,这颗、这颗,这一片……”他比划了个大大的圆。
“都是小云的。”
星星落在他的眼里,亮晶晶,装着少年最赤诚的爱意。
他红着脸吻上我的唇。
“我们拥有最热烈的爱意,浩浩荡荡,永不落幕。”
夜色微凉,周允礼,那晚风声很大,其实我没听清。
是云,还是韵呢?
我蜷缩在沙发角落,等到暮色四合,黑暗一点一点吞掉光亮。
周允礼没回来。
我还是点了蜡烛,虔诚许了愿。
这是我的生日,我不想毁了它。
奶油蓬松绵软,可我味同嚼蜡,愣神了很久很久。
我想阿婆了。
江南水乡的小镇,黑瓦白墙,我的阿婆会笑眯眯地端给我糯米糕,那是我吃过最甜、最好吃的东西。
手机铃声划破了我的回忆。
“喂,哎!
嫂子!
周哥喝多了,你来接他吧,我们在……”背景里刺耳的笑声吵得我耳膜痛,可我依然听到了一道好听的女声。
我挂掉了电话。
……站在包厢口,我犹豫着推开门。
我怕见到她,又怕没有她。
包厢里水一样沸腾的吵闹声生因为我的到来为之一静。
周允礼坐在中央,陈韵依偎在他旁边。
陈韵眼睛温和的弯了弯,目光从我身上扫过:“允礼还藏着不让我见你呢,今天老朋友们呢都聚一聚,我央着他们打给你的,别怪他们呀。”
她对着我满意的点了点头,语气好像在评判一只小猫小狗。
“那我们算是认识啦,你可以离开啦,沉云小姐。”
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,身体却像一株菟丝子一样牢牢攀着周允礼。
我看向他。
周允礼眼神清明,哪里有半分醉态,他不开口,即是默许这种荒唐的行为。
感受到周围那些或是嘲弄、或是看好戏的目光,一股屈辱涌上心头。
我学着陈韵的样子也温和弯了弯眉眼,毫不犹豫端起一杯酒泼了过去。
陈韵尖叫了起来。
我望着周允礼难看的脸色,只觉得快意极了。
2周允礼整整两周没回家。
许是忙着哄陈韵,或是故意给我脸色瞧……我没精力理会。
我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下去。
厚厚一沓的治疗单。
医生对这种强大的病魔,也束手无策。
周允礼要是再对我再关心一点点呢,他或许可以看见那天我苍白的脸色,消瘦的胳膊,青色的针孔。
好痛,身体好痛啊,痛得我笑着淌出泪来。
恍惚间,我看到了白砖黑瓦绕着我,柔柔的春水拨动我的指尖,梁燕呢喃,小桥流水。
阿婆,京市的雪太冷,冻得沉云灵魂发寒。
生病以后,我就没拿起画笔了。
现在,我痛的睡不着,不得不用一些事情填补黑暗的空缺。
随手扯了条毛毯披着,搬起画架,描摹着心里吐不出,化不尽的一些东西。
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小画室里沉沉睡去。
娇俏的的吵闹声吵醒了我。
毛毯早已滑落,身边的寒意刺得我发起了高热。
我努力摇了摇晕沉的头,想要保持清醒。
那女声越来越清晰。
“允礼,这个房间是干嘛的呀?
我记得从前不是杂物间吗。”
“咔哒”一声,门开了。
陈韵笑着推门进来,在看到我的一瞬笑意迅速淡了下去,打量着这处小小空间。
四四方方的房间,小却精致。
彩色玻璃瓶里插着金灿灿的向日葵,墙上挂着很多漂亮的画。
足以看出主人的用心。
她眼里闪过不悦,声音却依旧甜美。
“允礼,好漂亮的画室呀。
挂了很多漂亮的画呢。”
周允礼在她身后进来,眼神似乎闪过怀念。
“都是她画的。”
两人并排站在门口。
周允礼穿着黑色大衣,高大清俊,陈韵温柔玲珑,站在一起似乎很合适。
我心里泛起恶心。
“滚出去。”
滚出我心里最后一点,干净的角落,滚出属于我的小小画室。
周允礼皱了皱眉,或许想开口呵斥我吧,陈韵拉了拉他的衣角,温柔浅笑,手指轻轻一点。
“那幅很漂亮,很适合挂在我们的新房间里。”
“不可能给你!”
我浑身冰凉,几乎尖叫起来。
陈韵指的是阿婆和我的最后一件回忆。
眼前的景物一阵阵模糊,陈韵和周允礼的脸也慢慢变得扭曲。
水乡,我梦里的水乡,我梦里的阿婆。
阿婆弥留之际,还努力对我笑着:“小云……再给阿婆画……最后一幅……画吧,我们小云画画……最好了。”
那副画,我画的是黑瓦白墙,画的是最爱小云的阿婆。
我晕了过去。
3再次睁开眼睛,就是医院苍白的天花板。
消毒水的味道让人生出几分安心。
医生眼里带着责怪。
“这么严重的病,怎么就你一个人,家属呢。”
家属?
我几乎垂下泪来。
周允礼能送我来,已经是天大的仁义了,或许忙着哄闹脾气的陈韵。
世界上唯一爱我的阿婆,早已不在。
床单在我手心被捏的皱皱巴巴。
沉云一生都是孤家寡人。
我拒绝了医生让我住院治疗的提议。
治不好的。
我也不想困于一隅度过所剩不多的日子。
我想回水乡,回白墙黑瓦的小小温柔小镇。
当初我跨越万里,陪周允礼到京市生活这么多年,我也该回去啦。
其实我也一点也不喜欢京市的冬天,太冷、太冷了。
周允礼难得回来,陪着我收拾东西。
他不拦我,他知道的,我决定的东西一向很难更改。
看,我就是这么了解他。
我的东西也不多,除了简单的几件常服,就是我的画。
我打开画室的门,一个位置的空缺极为显眼。
我浑身颤抖,心像被锤子猛烈击中,几乎跪在地上。
听到声音的周允礼急忙扶住我。
我扯住他的衣领流下泪来着。
“周允礼,我的画呢。”
他脸色苍白,讷讷的说。
“那天我着急送你去医院,留下陈韵在这里……”我连滚带爬起来找车钥匙,仓促间折断了两根指甲。
鲜血涌出,我却感觉不到痛。
周允礼白着脸,强硬拉过我的手包扎。
“沉云,别这样,我送你去。”
4陈韵开门看到周允礼的时候很是惊喜,温柔挂起一个甜笑。
我从周允礼背后走出来,她的笑僵在了面皮上,看上去很滑稽。
“画呢?”
陈韵漫不经心了吹了吹新做的美甲。
“不见了。”
“不见了,怎么能不见了呢?”
我质问陈韵。
周允礼沉沉开口。
“这画很重要,你拿了要还给小云。”
陈韵因为周允礼的开口很生气。
“就是不见了!
多金贵的画呢,我稀罕嘛!”
嗓音刺耳的尖利,讥讽的神色衬得她面目无比可憎。
心头的愤怒几乎要把我淹没,我冲上去扯住她的衣服。
“画呢!
你把我的画呢!”
“啊!
疯女人!”
她狠狠把我向后一推。
我踉跄了下,不受控制向后滚落而去。
后面是长长的楼梯。
我在周允礼惊慌的神色里失去了意识。
好痛。
还骂我是疯女人,明明疯的是她自己。
熟悉的洁白天花板。
熟悉的消毒水气味。
我想动一动,右手却穿来锥心的痛。
我的左手好像被人握住了。
试探性挣了挣,周允礼的脸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。
他胡茬冒出来了,人也多了几分憔悴,仔细看,眼尾似乎还泛着淡红。
“你……你生了那么严重的病,怎么不告诉我……”周允礼的嗓音有些颤抖。
“放开。”
我开口,声音却嘶哑不已。
周允礼握得更紧了,眼里还透出几分委屈和执拗。
我只觉得好笑。
周允礼,若你关心我,你怎么不能看到我一日日难看起来的脸色,怎么看不到我一日日消瘦下去的身体。
周允礼垂着头圈我单薄的手腕,又摸过我突出的尖锐的脊骨。
往日漂亮张扬的人,现在也萎缩成了病床上失水干巴巴的豆子,变成了风中哆哆嗦嗦的蜡烛了。
周允礼突然俯下身抱住我,也不说话。
我觉得厌烦,想要推开他。
有冰凉的眼泪,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脖子上。
我心里塌陷了一块。
5周允礼的妈妈,在他二十岁时离开了他。
他那时特别脆弱,红着眼圈也不说话。
我陪着他,一起料理完了丧事,陪着他走出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。
他也是这样埋在我的脖子里,声音闷闷的。
“沉云,你会陪我一辈子的,是不是?”
一辈子,一辈子太短啦,我想和周允礼有很多个一辈子。
我心里这样想,于是我也这样说了。
周允礼抱了我很久很久。
两个周允礼的身影重合,我忽然也很想哭。
十九岁到二十四岁,我陪着周允礼从青涩少年长成一个稳重成熟的大人。
我看过他的所有脆弱,知道他所有的小习惯,清楚他所有的喜欢的、讨厌的。
我们无比熟悉,早就是彼此刻进灵魂里的一部分。
所以现在呢,所以周允礼,你在做什么呢……我真的很不甘心。
右手剧烈的疼痛刺着我脑袋里的神经一跳一跳的难受。
我慌了,挣扎着想要起身看看。
周允礼又按住了我。
“小心手。”
他躲躲闪闪不敢看我,眼里满是愧疚。
“手,我的手怎么了?”
他不说话,只用恳求的神色对着我。
你不说我也知道,周允礼。
“……医生说,可能以后你都不能,做精细的动作了。”
他终于缓缓开口。
每个字我都听的懂,可连到一起,却构成了荒唐可笑的意思。
我没有哭,也没有闹,只是藏在被子里,掩藏自己的茫然。
我不知道,再也不能画画,我应该有什么反应。
那是我穷其一生所热爱、所珍视的东西。
正如伤心到极致的人不会哭。
被子里透出我低低的一声哽咽,便是长久的沉默了。
周允礼却哭的伤心。
胆小鬼。
6深冬,我还是回到了家乡。
尽管我不想接受死亡,可身体的反应却和我背道相驰。
先是吃不下饭,从一顿吃一碗米饭,到半碗粥艰难地喝一个下午。
即使是我最爱吃的糯米糕,也难以下咽。
实在吃不下的时候,我就想着阿婆,哄着自己吃下去一点点的菜,一点点的饭。
阿婆,小云还是很听话的吧。
一天我捡到了一只小猫。
没有我掌心大的小东西,却挣扎着想活。
它很柔弱,怕是活不了,所以我养了它。
小东西很爱喝奶,头埋在奶盆里,喝到肚子都鼓起来。
我看的欢喜,便也能喝下去一点。
它有柔软的皮毛,湿润的鼻子和眼睛,偶尔它贴着我,专注的目光,让我想起故人。
十九岁的周允礼。
我亲昵地抚过小东西柔顺的毛发。
它发出咪咪的稚嫩声音,像是抗议。
我只好俯下身来哄它。
不是的,你们不一样。
小东西眼里有我,且只会有我。
我这样想着,勾勾唇角,又能喝下去一点东西。
7很奇怪,又不是在京市,我遇见周允礼了。
这一瞬间,时间都静止了几秒。
他没变,依旧是熟悉的样子。
我却灰暗了不少,像被抽掉了精气。
他眼里划过一丝心疼,好像要迈步朝我走来。
旁边一双藕白的手挽上他的胳膊,他就停在原地。
陈韵弯着眼睛,笑意盈盈。
她拉着周允礼朝我走来。
下意识的,我抱紧怀里的小东西。
陈韵娇呼一声,指着我怀里的小东西。
“好可爱!
允礼你看呀!”
“我们以后也养一只可爱的小猫好不好呀。”
她摇着他的双臂撒娇。
周允礼笑着点头。
“不过,我看这只就很好。”
她用最温柔的表情说着最恶毒的话。